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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接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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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冬哥收到消息後心裏的第一個反應是:“簡直欺人太甚!”但當著劉逸雄的面,他硬是忍著沒有發作。梁冬哥總算明白,陳懷遠臨行前說“冬哥,我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是什麽意思。便強打了精神,誓要把場面拉住——不管怎麽說,這是個扭轉局勢的好機會。

見梁冬哥接到信後難看的臉色,劉逸雄心裏把周正同罵了無數遍。劉逸雄自然是不憚梁冬哥這麽個副官秘書,但他知道陳懷遠把人留在這裏的意思,他更清楚自己南邊有兩個預五師的正規作戰步兵團正虎視眈眈。只要眼前這個人肯一聲令下……劉逸雄也不是沒對梁冬哥起過殺心,可仔細想想,這個梁冬哥的身份背景也不簡單,況且,如今局勢也比不得以前。一想到這裏,劉逸雄不等梁冬哥開口,對著手下看似義憤地嚷嚷起來:“這到底是誰幹的?敢在我的地盤對陳師長下手,也太不把我劉逸雄和第十八師放在眼裏了!”

看劉逸雄和底下一幫人鬧著,梁冬哥知道這是做戲給自己看,不得不站出來配合道:“劉師長厚愛,不必為難屬下了。好在我家先生這次只是受了輕傷,沒在這等關頭造成什麽無法挽救的後果。”梁冬哥雖然看起來鎮定自若,心理卻為報中並未提及的蘇行廉的安危暗自擔憂。

梁冬哥這話說得輕巧,卻讓劉逸雄出了一身汗,梁冬哥這是在提醒他:如今沒了劉祥的支持,川軍的勢力四分五裂早不比當初,要為你自己著想這事就不能鬧大,鬧大了不好看的是你。

以前他劉逸雄跟隨劉祥反王主川①,幹拉著一幹川軍將領抵制蔣介石的統帥,甚至敢給日本人報信讓日空軍空襲中央軍入川的部隊,那是他仗著劉祥集團的勢力。可現在劉祥去世,劉逸雄此時正是尋苦退路的時候。這次陳懷遠來,不比以前那些來接防的人盛氣淩人。陳懷遠讓他能有臺階下,他自然是高興,哪裏想到還會鬧這麽一出?

梁冬哥見劉逸雄一臉難色,又在一邊加把勁道:“劉師長,要卑職說,是有人故意鬧事,擺明了想要我們打起來。”

劉逸雄也勉強算是一代梟雄,自然明白要怎麽做,他趕緊這這梁冬哥的話茬對手下吩咐道:“梁副官說的沒錯,有人要挑撥我和陳師長的關系,故意制造這種事端!現在正是一致對外打小日本的時候,我們不能讓這些人得逞,幹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陳懷遠是在快到敘永的時候車子被地雷炸到的,好在那地雷沒全爆,只把車掀翻了,沒炸爛。陳懷遠只是右臂有些燒傷,焦了點皮肉。車禍後陳懷遠先是摸進了當地一家報社,給梁冬哥和彭玨發了信,才大搖大擺地晃到周正同等人面前,兩手一攤要求醫護處理。報社那邊的消息沒軍隊裏消息傳得快,梁冬哥收到劉逸雄和陳懷遠的兩份消息,正好是前後腳。劉逸雄那份說是遭流匪襲擊出了車禍,周正同等人已經將人送去醫院安置。而陳懷遠的那份,只說進城前被炸翻了車,讓梁冬哥註意。兩份電報的說法不一,不過梁冬哥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劉逸雄咋咋呼呼了一陣以後下令封鎖消息,禁止部下對外談論此事。然後說要去敘永看望他的在峰老弟,自然,梁冬哥得跟著去。但劉逸雄這人又迷信,不肯馬上出發,非要拖到三天後再出發,說什麽看了黃歷,近兩天不宜出門。

阿慶敲門進了梁冬哥住的房間,把兩張十六開左右大小的紙片遞給他。上面寫著這是四川宗茂進出口公司的股票,僅一張紙五百股。還有一張是代表重慶方申水泥公司四千股的股票紙。

阿慶看梁冬哥捏著股票紙,表情陰晴不定,也不知怎麽的多嘴問了一句:“長官,不是說這玩意兒能幫忙麽?”

梁冬哥一怔,這才回過神來,有些覆雜地看著一臉茫然的阿慶,心裏不是滋味:我信仰共產黨為的什麽?臥底中央軍為的什麽?到頭來還要幫這等土豪劣紳欺民霸地的惡匪安排掙錢銷金的好去處,給他錢,讓他繼續作威作福剝削百姓為富不仁嗎?……快了,等打完日本人,就是跟你們算總賬的時候!

阿慶不明白梁冬哥渾身那股子黑壓壓的氣勢是怎麽回事,也知道他心情不好,便站在一邊不說話了。

梁冬哥這人,說好聽點叫出身清貴,說難聽點有時候也是很傻很天真,對於軍隊和社會的很多黑暗面,並沒有太過深入的接觸和了解。這次他跟著陳懷遠入川來,便見識了各種以前他前所未聞的怪現象。

在民國,法律上明文禁止種植、販賣和吸食鴉片,但在財政吃緊的情況下,這種快捷便利的生財之道在各地一直屢禁不止。陳懷遠轄下嚴厲禁毒,整肅了幾個出頭鳥,才在轄區裏暫時鎮住了鴉片交易,但也只能使之轉入地下,並不能斷絕。但到了川南,梁冬哥才真正見識到什麽叫做“鴉片暴利”、“癮民天堂”——劉逸雄未發跡前,是個做小買賣的生意人,攀上劉祥這顆大樹後,和四川的袍哥會打得火熱,青洪兩邊都有交情,還有專門的把子兄弟幫他在長江沿岸碼頭私販軍火和鴉片,被政府查獲過好幾次,在上海和重慶的小報上鬧得沸沸揚揚也不知收斂。後來劉逸雄鎮守川南,更是在其轄地強制當地農民種罌粟,而且這裏還有個花頭,種的收“青苗稅”,不種的收“懶稅”,反正你甭管怎樣都得交錢。甚至還派出手下到各鄉鎮將分散的煙館集中為“吸煙所”,實行招標承包,每個承包人每月向他繳納三千大洋。他便是如此倚仗劉祥的權勢橫征暴斂發鴉片財,成了四川軍閥中有名的暴發戶。②

這些事跡,梁冬哥越了解就對劉逸雄這人就越恨得咬牙切齒,只當這種蛀蟲毒瘤早日死個幹凈才好,以至於他對陳懷遠和劉逸雄打成一片吃喝玩樂稱兄道弟的非常看不慣,可也知道這是形勢所逼,不得不配合。直到陳懷遠出事的消息傳來,梁冬哥心裏早就怒火滔天,但又不得不跟眼前的現實妥協。

陳懷遠說過,這次他是棋行險招,要奪人家的權,就不可能指望對方能“大義凜然”“舍己為中央”。只不過現在劉祥死了,劉逸雄勢力大減,加上之前幾次中央軍的人過來交接,雖然都打起來了還被打回去了,但給給劉逸雄造成的心理壓力也非常大。劉逸雄現在只差個臺階,你只要讓他覺得沒丟面子,他就自然順著臺階下來了。陳懷遠跟他交杯換帖稱兄道弟,其實就是為了減弱中央軍來收權的印象,為了給劉逸雄臺階下。

所以梁冬哥知道,現在這種時候,不但不能發火,還得好聲好氣地把這條生財之道指給他,不但不能因為陳懷遠出車禍的事情責怪他的手下,反而要裝不知道,還得表善意表誠心,讓他這個臺階要下得順當舒心,沒有後顧之憂。甚至利用陳懷遠受傷這事,促使他自己主動找臺階下。

初夏的傍晚,涼風習習,舒爽宜人。劉家園子裏,劉逸雄舉著煙桿子,躺在太師椅上,搖頭晃腦地聽一邊留聲機裏傳出的女聲。

我愛這夜茫……茫,也愛這夜鶯歌唱……③

“虎爺。”

夜下的花兒都入夢,只有那……

“嗯?”

“虎爺,有人求見,是陳懷遠的那個秘書。”太師椅邊上的侍從低頭,對正拿著煙桿子吞雲吐霧的劉逸雄輕聲道。劉逸雄小名成虎,後來在川南號外號劉老虎,底下一幫人都叫他“虎爺”。

“他?”劉逸雄一聽是梁冬哥,頓時頭大,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經又緊張起來。

夜來香……吐露芬芳……

侍從察覺出劉逸雄的不快,試探道:“要不……打發了?”

劉逸雄從鼻子裏冒出一滾白煙,少不得埋怨了兩句:“打發?打發得了嗎?這老周也真是!說是給陳懷遠個下馬威,結果差點出人命。謀殺一個中將,這話要是傳出去,我老劉的腦袋就是鋼做的也得給嘣了!”說著擡手關了一邊的留聲機。

“那……反正在咱的地,不如幹脆神不知鬼不覺……”小侍從伸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個比劃。他穿著軍裝,可畢竟不是正經軍人出身,做事還是脫不了一身的匪氣。劉逸雄有時候還端著,這些底下的嘍嘍就不大註意這些了。

劉逸雄擡眼瞪了他一記,擡手就用煙桿子在他腦袋上咚咚敲了兩下,怒道:“陳懷遠這秘書,水深的很,神不知鬼不覺?他要真出事了,南邊兩個團就先撲過來!日你家仙人板板喲,盡是狗屁倒竈的破事!滾!……回來,去把人叫進來,再滾!”

小侍從也沒想到劉逸雄會發那麽大的火,招呼了梁冬哥進來就忙一溜煙地躲出去了。

劉逸雄才從太師椅上坐直了,就見梁冬哥進來朝他敬了一個禮,心中暗嘆這個中央軍裏的青年人果然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就這精氣神,自己身邊的人沒一個比得了。

劉逸雄擡手示意,但沒站起來,也沒回禮,只淡淡道:“梁秘書在為陳師長的事心煩吧?放心,明天出發去敘永,就什麽都明白了……後生別客氣啊,坐,坐。”

梁冬哥順著劉逸雄的手看到一邊的一個矮凳,心中冷笑,知道這個劉逸雄現在被鬧得進退兩難下不來臺,又不肯拉下面子示弱,反而比之前更難搞了。

梁冬哥雖然心中不爽,但嘴上一團和氣:“師長厚愛,卑職不敢逾矩,還是站著顯尊敬。這次我家先生出事,卑職對去敘永心裏有點想法,先生曾和我說過,劉師長乃軍中前輩,蜀地一代俊傑,深慕之。所以卑職特來請教一些問題。”

劉逸雄不耐那些文縐縐的客套話,但最後一句卻是聽懂了,便使了眼色讓身邊人都退下,這才懶洋洋地躺回太師椅上,看起來混不在意似的開口搭話道:“我知你長官對你有囑咐,有什麽話,就直說了吧。”

梁冬哥站在他身後,見不見劉逸雄的表情,只見椅背上飄出屢屢白煙,知道他這番姿態是不準備示弱,心中不免覺得這人有點不識好歹,又不得不耐了性子講:“卑職鬥膽一句,劉師長不必見外,卑職跟先生通過氣,劉師長想要什麽,顧忌什麽,先生都交代過卑職。這次劉師長和先生相談甚歡達成一致,本是彼此體諒,各取所需的好事,誰曾想卻鬧了這麽一出事故……”

劉逸雄聽到這裏不禁繃起了神經,一邊讚同梁冬哥的話暗自後悔讓周正同做什麽“示威”,一邊又驚又怒以為梁冬哥這是要跟他撕破臉。

“……好在先生有驚無險,這事,若要真心遮掩,倒也能遮掩得過去。”

劉逸雄吊得老高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梁冬哥這話的意思,擺明了說,就是這事鬧大了誰都不好看,不如各退一步。但梁冬哥這話說得有些“繞”,沒直接說各退一步,而是暗示了一堆你劉逸雄“不識好歹”,然後說你如果肯“真心”合作,那就還有救,否則你“想要什麽,顧忌什麽”,就都不能如你的願了。

劉逸雄二十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過來,不是梁冬哥三言兩語就能鎮住的。梁冬哥只聽太師椅上傳來劉逸雄老神在在的嘆息:“梁秘書這話說的,好似本座不心誠一樣,不心誠我又做什麽跟你們師長談這麽久?可往白了說,你,或者說你們預五師,能拿出什麽跟我換這川南八縣?我第十八師雖說是一個師,但也有兩萬餘人。中央軍來打過幾次,也奈我不得。”

在什麽位置說什麽話,陳懷遠能拿家國大義壓劉逸雄,能扯兄弟交情勸劉逸雄,能跟他說“現在比不得十年前”,可梁冬哥不行。梁冬哥知道,劉逸雄現在不僅僅是抹不開面子,而是朝梁冬哥示威來了——梁冬哥想在到達敘永前徹底說服劉逸雄轉交駐防,劉逸雄也想在再次期間,利用陳懷遠不在的空隙,脅迫梁冬哥讓預五師的兩個團後撤,解除威脅。

“接防的事,本是先生跟劉師長談,卑職插不上嘴。但卑職以為,劉師長總歸是個說話算話的人。”梁冬哥只得搬出陳懷遠來,但也知道,劉逸雄自負,又身居高位,是個會起事的主,不可能拉下臉來耐住心思聽你一個小人物說是說非。

一開始梁冬哥這麽綿裏藏針的,給他一定的壓力,也是占了他進退兩難心境不穩的便宜,但後面的話就不能說得太滿,得放軟了把人哄住,可又不能做本質上的讓步。

“再者,先生雖說是來接防,但為表誠心只身前來,甚至在劉師長這裏住下,想必劉師長也明白我家先生的誠意,劉師長身為川南之地的父母官,為民生計,情同此理,雙方都心懷仁念,不願手足同胞兵戎相見。先生此去敘永之前也交代過卑職,說劉師長是個英雄人物,只是時局弄人,第十八師這樣,終究不是長遠之計,哪怕今天陳懷遠接防不成,明天還有李懷遠,張懷遠。先生敬劉師長的為人……”

“少裝好人。”劉逸雄自問不是什麽愛民如此的好官,也清楚自己在四川這幾年幹的那些搜刮民財的行當,只這梁冬哥一堆一堆的漂亮話,繞得他頭暈腦脹的,索性便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打斷梁冬哥說話,轉身盯著他,直截了當道,“你們不是有兩個團已經等不及了嗎?”

梁冬哥見劉逸雄起身,不得不挺直了腰桿朝他又敬了一個禮,回道:“稟劉師長,如果劉師長指的是我們先生安排在永畢的兩個團,那我能回答,其中一個團本就駐守在永畢,只有一個團是先生用來準備接防的部隊……而且說實話,這也是一開始擔心劉師長翻臉做的最壞的打算。話雖如此,但若非抱了最大的誠意來接防,先生他又何必一個人冒險來瀘州?”

劉逸雄對陳懷遠還是很有好感的,也真心拿他當能說心裏話的人。梁冬哥雖然說話繞來繞去,但始終語氣溫和,言語誠懇,道理也絲絲入扣,讓劉逸雄生不起惡感來,他也知道,若趕走了陳懷遠,要再來一個這麽肯給他臺階下的人,恐怕就難了。他本來就埋怨周正同冒失,這下被梁冬哥好言好語的繞了半天,加上本就萌生退意,此時竟對陳懷遠生出不小的愧疚來。

梁冬哥見劉逸雄不說話,又軟下姿態勸道:“這次的事,過不過得去,到底還是劉師長肯不肯點個頭,您跟先生也是拜了把子的交情,知道先生的為人和心意,不願意最後兩邊杠上都下不來臺……”

劉逸雄本是因為想退又不甘心退,跟中央軍鬧了老大一通,實實在在憋著口氣,陳懷遠原先做了他那麽一通思想工作,現在梁冬哥這裏又是勸又是解釋的,幫他把氣理順了,便也生不出什麽膩子來。他能從小生意人混到如今的地步,說好聽點叫有眼色,說難聽點叫趨炎附勢。現在他失勢了,雖然心裏不願接受,但也知道該怎麽借驢下坡。

劉逸雄起身走到梁冬哥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道:“後生崽兒不用說了,你家先生在我的地盤出了事,自然是我的責任。別擔心,回去吧……我劉老虎也不是輸不起的人。”

梁冬哥聽到前半句話,以為劉逸雄又想搪塞過去等去了敘永跟周正同對上號才肯松口,沒想到後面又冒出這麽一句,一時間拿不準他的想法。

劉逸雄又噴了口煙,喃喃道:“在峰說得對,現在已經不是十年前了……”說完,略微擡頭看著眼前這個挺拔的高個子青年,釋然地笑道:“現在,輪到你家先生上場了。再往後二十年,就全是你們這些後生的天下了。”

梁冬哥沒想到劉逸雄對陳懷遠起了愧疚之心,也低估了一直以來劉逸雄身上的壓力,沒想他這麽快就轉了口風,心裏猜測了一陣,拿不準這時候適不適合把東西拿出來。

“怎的,以為我哄你?”劉逸雄見梁冬哥有些猶疑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倒比你家先生眼界高嘛!我劉老虎在你們眼裏,是這麽不講理的人嗎?”

“不敢不敢……只是有件事,卑職為劉師長擅作主張,來之前才收到消息,不知如今對劉師長是否還有用……”梁冬哥對這些地方軍閥若說還有幾分敬佩的話,那就是這些人,雖然思想落後,只為個人和小團體的利益服務,有些人根本沒思想覺悟可言,甚至目不識丁,可能掙到這份上的,無一不是人精。有些事,不如敞開了說,人家還也敬你光明磊落。

“哦?什麽事?”

“說來,也是先生原本囑咐卑職為劉師長打點的,卑職也不知道該怎麽幫忙,這便算是一點心意了……”梁冬哥從口袋裏拿出那張股票紙,雙手拿著,恭敬地遞給劉逸雄。心中暗想:這算是行賄了吧?

劉逸雄接過一看,頓時連最後一點不甘不服的心理都沒了。自從劉祥死後,他跟周正同暗地裏利用幫派和軍隊的關系在重慶商界倒騰了這麽久,為的不就是這些東西麽?梁冬哥給的這點股票,值錢不多,但是對他而言,在那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搞到這些有多不容易,他心裏自然清楚得很。梁冬哥這兩張紙,算不上大恩大德,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慚愧,實在是慚愧。”劉逸雄拿著股票紙,又搖頭又嘆氣,抓著梁冬哥的手不放,“娃子啊,明天出發去敘永,等見到你家先生,代我向他賠罪,我是實在無顏面對在峰老弟啊……”

“劉師長何必呢,大家都有自己的難處。”梁冬哥很機靈地安慰起劉逸雄來,“再說有利人利己的好事,也省了那等意氣之爭。”

劉逸雄知道梁冬哥在暗指這次事故,但此時也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了,回頭讓人給了梁冬哥錢,說什麽也不肯白收那些股票,只說這是從人家手裏買來的。

這本來是梁冬哥動用自家的關系弄來的,既然劉逸雄這麽“上道”,梁冬哥自然也沒必要委屈著自己硬為了陳懷遠的事情讓自家往裏面貼錢,便也好說好話的把錢收了寄回家去,權當自己牽線倒賣了些股票罷了。

到了敘永,梁冬哥一下車就直奔去陳懷遠那裏,看到安然無恙的陳懷遠,這才心中大石落地,連帶著覺得醫院裏的酒精味也好聞起來了。

陳懷遠本來還以為護士又來了便裝著半死不活的樣子在床上直哼哼,等發現是梁冬哥,便差點蹦下床去,要不是梁冬哥身邊還站著阿慶和給他們帶路的副官,早沖上去該幹嘛幹嘛了。

見到了人,帶路的副官自然離開,阿慶則很自覺的停在門口站崗守衛。陳懷遠見關了門,便一個打滾把走到自己床邊的人撲倒在床上。

梁冬哥護著陳懷遠的右臂,生怕他的傷處被磕到碰到。陳懷遠見梁冬哥小心翼翼束手束腳的,便趁勢摟了人。

“冬哥,冬哥,想我了不?”陳懷遠親上了梁冬哥的臉頰,口齒不清道,“這幾天怎麽樣?沒受欺負吧?”

梁冬哥招架不及,一邊怒他沒照顧好自己,一邊又心疼他受傷,又見陳懷遠這麽高興的樣子,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話,半晌才回抱住陳懷遠,蹭在他耳邊憋出一句:“都好,都沒事了。”

陳懷遠一楞,頓時心就被化開似的,捧過梁冬哥的臉,貪婪地看著他的眼睛,然後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梁冬哥很自然地閉上了眼睛,感受著眼瞼上傳來溫暖濡濕的感覺,嘴角下意識地上揚,邀功似的:“師座,這次,到頭來,還是我立了大功……嗯……”

寬大粗厚的手掌裹著另一只年輕修長些的手,不輕不重地壓在雪白的床單上,溫柔的摩挲。粉色的指尖彎曲,在掌下虛握成拳狀,輕顫著。

畢竟在人家地方,門口還站著人,陳懷遠也不敢太過分,只小小的胡鬧了一番,等梁冬哥的推拒越來越厲害的時候,便依依不舍地從人身上起來了。梁冬哥紅著臉,從床上坐起來,扭過頭去不看陳懷遠,嘴上不停地說,把註意力都往公事上轉移。待梁冬哥向陳懷遠相把後來發生的事都交代過,陳懷遠才揉著梁冬哥的腦袋,頗為感慨道:“冬哥,我才知道,頌公當初說我撿到了個寶貝是什麽意思……讓你當我的副官,我該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啊。”

梁冬哥笑笑:“不過是趁機幫著家裏轉手倒賣些東西罷了,順水人情。再說也沒虧到。”

陳懷遠自知憑自己是沒那麽大能量的,到時候肯定還要費些曲折,不曾想讓梁冬哥一個“行賄”給搞定了,心裏也有些覆雜。

梁冬哥知陳懷遠心中傲氣,雖然感謝自己幫的這個忙,但對這種手段也是心裏別扭,便少不得有幾分委屈:“這事,別說師座不高興,我才更不高興。師座還能跟人稱兄道弟,要我便恨不得為民除害了。可也知道這種事情不能胡來。要是劉逸雄一開始就答應接防,也不會別別扭扭到這等地步。誰知他一接到師座受傷的消息,又起了別的心思。人人清明也好啊,自然不用下這種功夫。可如今,莫說這斂財成性的地方軍,連國府裏也少不得百般手段……”

梁冬哥沒把話說下去,陳懷遠也明白梁冬哥的意思,嘆了口氣,撫上梁冬哥的臉頰,柔聲道:“冬哥,你別多想,是我的不對……你也說了,只當是牽線轉賣,誰也沒虧了。這次到底是怪我托大,出了事,害你擔心了。”

梁冬哥聽了,抿緊了嘴,一言不發。陳懷遠一看,完了,小伢子心裏肯定又不高興了,忙哄道:“冬哥……唉,其實你做的也對,按我方法那是打腫臉充胖子,說不定還要裏外不是人,不如你這樣快刀斬亂麻,再說也不是什麽違法亂紀的事……”

陳懷遠嘟噥了一通,見梁冬哥還是不為所動,便故意“哎喲”了一聲,軟綿綿地蹭到梁冬哥身上去:“冬哥,頭疼……”

梁冬哥一聽陳懷遠喊頭疼,便什麽生氣賭氣的心思都沒了,忙扶住人,才想叫護士過來,沒留心陳懷遠的小算盤,一不小心又被拉過去一番親熱狎昵,最後這氣算是沒生成。

周正同知道陳懷遠受了傷之後,心知弄巧成拙出了事,本想在車邊炸一個嚇唬嚇唬人的,沒想到正好炸在車底下把車給掀翻了。但這時候除了把幾個手下壞事的揍一頓也沒什麽好辦法,只得一邊供著陳懷遠希望他別翻臉鬧事,一邊等著劉逸雄來跟他能出個主意有個說法。劉逸雄最後一點思想障礙也被梁冬哥疏通了,這下來敘永安撫了周正同,又見了陳懷遠,交防的事也就順理成章了。

以至於原本以為最難搞定的周正同他們,因為陳懷遠受傷,這期間反倒大氣不敢喘一個。陳懷遠原本是打足了精神準備跟這幫人較勁的,沒想到因為右臂一點燒傷在醫院裏躺了幾天就一切順利了。

“早先老蔣叫我交出川南八縣,由他的人來接防駐守,我是不幹的。可如今換作兄弟你來,我也願意交了。這事吧,我也反覆想過,雖說不甘心,但如今的形勢,再在軍政界這麽混下去,也不容易了。祥老爺子去世後,我就想著給自己和兄弟們找條後路。退出四川的軍政界,也是遲早的事。在峰你不是外人,我把你當朋友當兄弟,把地盤交給你,我也能放心了。”

陳懷遠飛快地撇了一眼站在一邊的梁冬哥,繼而看著劉逸雄和周正同,笑得一派自然親切:“那照英繼兄的意思,我什麽時候來接防的好?”

到了這地步,劉逸雄也爽快了:“當然越快越好。我現在就可以馬上下令把部隊調走,讓你的人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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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王,指王纘緒。1938年7月,鄧錫侯、潘文華、王纘緒及西康省主席劉文輝在成都一雲南省主席龍雲秘密簽訂了一個川康滇三省政治、軍事、經濟實行合作的盟約,以期相互支持,聯合抵制蔣介石的宰割。事後,王纘緒全盤向蔣介石密電報告,使鄧、潘、劉對其恨之入骨,於是策動川康軍人反對王纘緒。1939年8月10日,鄧錫侯等指使川康彭煥章、陳蘭亭、劉樹成、周成虎、謝德堪、楊曬軒、劉元瑭七師長倒王,發出通電,列舉王纘緒十大罪狀。同時,調動軍隊進逼省城。蔣介石乘此機會,以平息事態為由,勸王纘緒率部出川抗日,自兼四川省主席。到了1940年,蔣介石則把省主席職務交給了張群(兼成都行轅主任)。張群主政四川,意味著四川的政務完全由蔣介石中央所控制。(以上摘自百度詞條:川軍。)

②劉逸雄的原型是四川軍閥劉湘的妻弟周成虎,字嘯嵐,第十八師少將師長,1897-1950。此段大意來自《劉湘家族——民國四川第一家》(作者:張永久)。雖然有原型,不過故事情節大多虛構,請勿帶入史實。

③隨手拿了一首歌來用,歌名《夜來香》,歌詞摘自《時代流行新曲》(香港永新書局,1938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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